□束继泉

母亲的身高

一米六或者一米六五

至今不知母亲身高几许

总感觉在人群中母亲最高

其实这辈子母亲时高时低

在芝麻稻谷这些庄稼面前

她俯下身，低到尘埃

小时候把我顶在肩上看戏

她肯定是全场最高的人

岁月和扁担一样无情

一寸寸把母亲压矮

晚年的她只有轮椅那么高

直到身子最终陷进地平线

如今母亲的身高已固定在老家墙上

那永不熄灭的微笑

是一把我终身仰望的尺子

归途

返程车在高速路上渐稀

像刚才还燥热的温度计，骤然冷静

十六圆的月亮

不离不弃，护送我们

驶向下一页日历

寒意初露。此刻岳母肯定没睡

她在等一车牵挂安全抵达

回乡时我们不带月饼

比甜更甜蜜的暖宝宝

足够对付岳父母提前到来的冬天

父亲的老寒腿

早已不知冷暖与疼痛

节日与节气，于他

都是一个普通的混沌日

回归喧嚣。时针又开始忙碌

下一次回老家，大约在冬季

温度计里飘出初雪

母亲湖

新修的环湖跑道

阔绰得像一顶墨绿色荷叶

荷下百里洪湖涛声依旧

若干年前我本是湖里一滴水

随湖蚌的呼吸蒸发到城市上空

如今变成一粒带露还乡的种子

重返洪湖

我以亮晶晶的姿势随意滚动

在荷香里像马儿一样奔跑

不为马拉松奖牌而来

我只想在母亲湖怀抱里

鱼虾一般尽情撒欢

用脚签上自己快被遗忘的乳名

湖水煮湖鱼

那时湖里住着很多渔民，一艘船

就是一个家。有兼营水上流动餐馆的

食客自己动手，叉鱼、煮鱼

比吃鱼更有滋味

湖水一镜到底，青青水草中

有黑鱼轻轻转动眼珠。钢叉屏息瞄准

箭一样射出，镜子破了

鱼肚也破在叉尖上。三四斤重

剁成块，铺满一锅

爆炒，船舷边舀湖水焖煮

锅盖被水蒸汽顶得咕咕叫

加进蒜姜葱，还有菱角梗作配菜

细火慢熬，五六分钟即可

主菜上桌，配角次第登场

油炸荷花脆，清炒菱角和莲米嫩

红心咸鸭蛋里沁出油黄的馋虫

只等洪湖莲心酒一声吆喝

“全湖宴”便赤膊上阵

几十年了，鲜味还在

只是湖水已不鲜

再也看不到黑鱼乌亮的眼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