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婉梅

秋日的一个周末，出门遇到雨天。见前面巷子拐角处有宽宽的雨篷伸出屋檐外，赶紧跑去避雨。没料到，里面竟是一家旧书店。店面非常简陋，墙壁上的白瓷砖已染上许多黑斑，招牌是用木板做的，先用红油漆涂染后，再用黄色书写的店名。店门敞开着，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流行的那种铁栅门，墨绿色的油漆已经剥落。

书店约二十平方米，四面靠墙的书柜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中间的一张长条桌上也摆满了书，每一个空间摆放的都是旧书，从文学到哲学到历史到自然科学，还有连环画、字画、旧报纸等，那些古色古香的书籍，窖藏着时光的味道。

老板娘看起来已年过花甲，见我喜欢那些旧书，便说：“你多挑几本，只卖四元一斤。我们是真心希望这些书能被喜爱的人拥有。”

我又高兴又惊讶。喜的是囊中羞涩的我可以多买几本书，惊讶的是以这样的价格卖书，书店有利可图吗？

她看出了我的疑虑，说：“我们一家人都喜欢书，挣钱不是主要目的。”原来，她和老伴以前下岗后没事干，就试着到处收旧书。开始是为了自己有书看，后来渐渐积累多了，就萌生了租房开一家书店的想法，可以把好书分享给更多的人。

听完她的话，不禁肃然起敬。

书店还有一扇门通往后院，入内，便有一缕馨香袭来。后院不大，种了几棵桂花树，风一吹，白色小花朵簌簌而落，满院弥漫着桂香。

在院墙的角落，有一个简易的草棚，一张很小的书桌。一位老人，戴着眼镜，坐在那儿看书，眼睛几乎没从书页上移开。

我被他全神贯注的样子所打动，忍不住走过去和他攀谈起来。

“您是店老板吗？请问一下，您看的是什么书呀？”

他点点头。“我看的是《苏东坡传》，林语堂写的。”

“喔！您为什么爱看这本书呢？”

“因为我喜欢苏东坡呀！只要读懂了苏东坡，人就会生活得简单、快乐。”老人乐呵呵地说。

“您还喜欢读哪一类书？”

“只要是好书，历史、地理、哲学、美术等方面的书我都喜欢。就是好书太多了，怎么读也读不完。”

老人说起他的藏书，眼中燃烧着一股奇异的光，“我这店里就有两万多册书，家里还有一万多册呢！”我真的好生羡慕，每天与书为伴，随心所欲地读自己喜欢的书，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老人说，他以前是化工厂的工人，从小就喜欢读书、买书。后来下岗了就到处收旧书，收来的书有的自己先看，看完后再卖。有一次和老伴骑自行车出去收书，回来的路上遇上大雨，周围又没有地方躲雨，他脱下身上的衣服，把两袋子书包裹起来。回到家，书是完好无损，可他却因为淋雨感冒了。

我瞥了一眼老人抄在笔记本上的句子，原来是苏东坡那首《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书法遒劲有力。

见我轻声吟诵，老人说：“这首词是苏东坡被贬黄州时写的，在人生的灰暗时刻，面对风雨坎坷和现实困境，他依然超凡洒脱、乐观豁达。”

老人侃侃而谈，细雨如丝如雾，一缕缕桂香沁人心脾，这样的时刻如此美好。

从小院出来，我发现小小的书店里挤满了人，男女老少都有。一个老人高兴地说在这里终于找到了她想要的书；一个戴眼镜的高个男孩挑选的是《中国古代文学史》等几本书。在碎片化阅读的时代，很多年轻人热衷于刷手机，这种书籍少有人问津。我好奇地问他，为什么会挑选这一类书籍。他说自己正在读研，研究方向是古典文学，跑了很多书店，终于在这里找到了所需要的书。

望着堆积如山的旧书，我东瞧瞧，西看看，摸摸这本，翻翻那本，最后挑选了六本书，都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出版的。捧着这些发黄的书，内心无比欣喜。

离开书店之前，我又折转到后院看了看，老人依然在看书。天已经转晴，夕阳的余晖越过木制花窗照在书上，老人的手指在书页间跳动着，那只手像在指挥千军万马。老人的背影被阳光涂抹成金色，宛如一幅优美的剪影，氤氲着宁静的诗意和生命的香气。